一絲狡黠和擔憂,細細辨之,他的話語中雖滿是責怪,卻包含了無盡的寵溺和安慰。
我定定地看著他,只見一襲白衣的他仿若月華垂耀,正風姿颯颯地踱步前移,向我走來,待他在我身旁站定之後,遂無奈地長嘆一聲,卻唇角噙笑,並伸手將我額前的一縷散發輕柔地捋於耳後,此罷,才看向那虯鬚絡腮的黝黑男子,悠悠言道,“吾妻胡鬧,還望衛兄見諒!”
頃刻,室內驚訝聲唏噓一片,緊拉我衣袖的力道漸漸撤去,轉而消散無蹤,我回過頭來,只見這衛姓的粗陋男子正一臉錯愕地看著韓子湛的鎮定和從容,似是不能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般神色蒼茫而又充滿置疑,片刻,才踟躇而言道,“她竟,不是婢女,韓子湛,你,何時娶的親?”
聽到此問,韓子湛卻只是淡然一笑,如風般輕滑閃逝,讓人無可把持,他復將目光定在我臉上,深深地看著我,忽而竟輕輕地執起我的手來,我一陣眩惑,溫暖的觸感透過他的手掌連續不斷地傳來,悄悄熨平著我心中那迥然難定的慌亂和不安——其手指修長,頎澤優雅,則極為寬厚有力,掌內還有幾個細嫩淺淡的薄繭微微地刺向手心,卻使我備增和暖,我聆聽而去,心神則更為恍惚,只是世間一切皆是淡去,只餘一句鏗然堅毅的話語於耳邊徜徉不息,環繞不散,“我此生非卿不娶,既是我的認定,乃,當是和妻無別!”
“子湛,你確定?”一寒徹且不含任何溫度的聲音從大堂上首的位椅處傳來,聞之,我卻是一震,便隨著韓子湛的視線向上首處觀去,心驚然一寒——好一張生硬冰冷的臉,線條生硬,輪廓突出,卻生就一張不和諧的緊抿薄唇,讓人頓生一種說不出的懼恐之感,陰佞而又詭異。
韓子湛似是感覺到了我的慌亂,握住我手的力度則在不覺中加大,我不禁再次將目光定鎖於韓子湛,只見他從容不迫地平和一笑,“當然!”
旋而,他又低首溫柔地看向我,“裳兒,你先下去歇息吧,待會,我去找你。”
惶惶無緒地退出之後,頃刻,自由舒展的空氣便將我包圍,悶躁的情愫亦漸漸幻化為恬然波瀾,韓子湛的話語是如此地清晰堅定,如同嫋嫋的旋律,讓我沉浸無可自拔,他所言何意?吾妻?非卿不娶?他的認定?和妻無別?
如此,可算我糾結於久之疑問的答案——他亦是戀慕於我的,若同如我對他一般?
我靜看碧湛藍天的悠悠浮雲,覺得冬日竟然分外美好,瞬而,甫才那一室的弩張、壓抑和沉悶則迅速被我決然拋下,卻然不顧。
甫於荷花池畔站定,便聞有腳步聲在不遠處橐然響起,由遠及近,我連忙回身視之,笑意不覺已溢位嘴角——韓子湛竟然已經趕及!
“我有疑問,所以,才來見你。”立於湘願後院的荷花池畔,看著池周吐苞泛綠爭春的柳枝幼芽,我對近旁的韓子湛娓娓而道。
雅卿的道聽途說我可以淡然帶過,但陸文航的讚佩我卻不能坐視——兵部侍郎韓子湛,是京都近來最大的震動和傳聞,據說其風儀比秋月更為明豔,其性情比冰雪更為孤潔,又說其品貌比詩詞更為動人,而如此無瑕完美之人則與我認識的那個如神祗般的男子遙相呼應,其絕塵離世,此世間除卻那人不作他想,便是眼前這個讓我念念不忘的傳奇和夢境。
他溫和地看著我,臉上滿是清潤的平瀾,溫柔繾雋,“幾日前我於沁涼寺的禪院遇到一人,那人的氣度好比皓月晴空,澄明華貴,俊美無儔,風姿特秀皆傲然一身,我與他相逢如故,交談甚歡,此罷,不成想翌日便有聖旨宣來,我竟被聖上賜封為‘兵部侍郎’,待我於養心殿面見聖顏予以謝辭之時,才知前日所遇之人竟是…當今天子。”
我心緒稍寧,不解之情亦漸漸緩和,“如此。今上昏聵平庸,為何你卻接納了這虛名的官職?”
他淡淡笑嘆,神情自若,“正是因為今上行事荒誕,我才無能拒絕。”
我心情沉澤,舉目望向荷花池的凋零冰凍,卻聽到他的詢問,“你可是為我擔憂?”
聽聞,我緩緩轉過身來,不期然地對上了他那雙熠熠如星的幽深眼眸,少刻,他唇角微揚,“傻氣。”
我的心莫名地柔暖起來,痴痴地望著他那絕然的寵溺神色。
他如此篤定,神色清緩,定是懷有驚世之才略,再憶起陸文航那少有的讚譽敬佩之色,心房則更為安定沉靜下來。
他此般平和溫暖的神情,參雜著視世事若浮萍薄煙的雲淡風輕,像是無懼即將面臨的戰事殺戮,我,是否亦應如他一般,信其信,樂其樂,輕其輕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