放下了人,奧迪迅速開走,到前邊的十字路口轉了條道,然後隔著馬路中間的綠化帶和高毅的車錯身而過。時間太短,隔得也遠,高毅什麼都沒看見,但他無法止住狂跳的心,也無法收回注視的眼。
停車點的車已經開走,父親卻反常地看著窗外一動不動,高雅歌道:「爸,怎麼了?」
高毅回過神來,繼續將車挪到前面,停在剛剛奧迪停過的位置:「去吧,結束了我來接你。」
高雅歌卻沒立馬下車,她知道父親失神的原因,也明白父親從未真的放下蘇雪青。
那個男人是父親背叛家庭的罪魁禍首。當年,她聽到父親因為他和母親爭吵,要和母親離婚。她害怕極了,除了害怕家庭分崩離析後自己未知的命運,更害怕父親真的拋棄她和母親。
童年父親幾乎不在身邊,村裡大人常和她「玩笑」,說父親不回家是因為不想要她,這讓她常年處於被拋棄的恐懼裡。後來來到城市和父親一起生活,她體會到了父親陪伴身側的快樂和安全感。她那麼喜歡父親,哪怕破釜沉舟,也不能讓人將他奪走。
父親後來真的在她的要求下,真的不與蘇雪青來往了。這些年,她也終於相信,父親不會拋棄她。然而直到最近,有次和蘇昱童聊天,她才真正明白了一些事。
蘇昱童說他以後想做個喜劇演員。高雅歌第一反應是:「你媽媽會同意嗎?」
蘇昱童詫異:「為什麼要她同意?她又不能一輩子對我負責,我要做自己的選擇,為自己負責。」
小時候以為這輩子都會和父母在一起,他們永遠會是一家人。然而到了青春期,她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和打算,有了不能和父母說的秘密。連父親也說,她長大了,以後還會更加獨立,獨立去唸書,獨立去開拓自己的人生。
他們永遠是一家人,各自卻擁有著不同的人生,父親的、母親的,和她自己的。
母親已經有了新的伴侶,找到了新的人生。她也漸漸看穿了父親的孤獨,那是以女兒的身份無法彌補的情感。她也到了和父親解綁的時候。
高雅歌斟酌著說道:「爸,你也像媽那樣,去找個『朋友』……」
高毅看著女兒,眉頭微皺,正思考她這話包含的意思,就聽她又說:「……蘇叔叔也可以。」
高毅有點慌,以為剛才自己瞬間的動搖被孩子看出來了,她在試探他,趕忙道:「不不,我不會……」
「我不再攔你了,以前是我不懂事。」
女兒這番話讓高毅心口有些發堵,他神情柔和下來,摸了摸孩子的頭髮:「沒,是爸爸當年做錯事。」高雅歌撲進他懷裡,抱著他的脖子,有些哽咽地:「爸,對不起。」
這麼些年,這一刻的原諒和釋懷,讓高毅眼圈也有些發紅:「傻丫頭……」
兩人在車裡平靜了一會兒,袒露一切後,好像回到了小時候,卻難免有點伴隨成長和時間而來的尷尬。
高雅歌為了緩解這氣氛,也為證明自己的決心,主動道:「要不要我去向蘇昱童打聽一下他舅現在……」
高毅突然打斷她:「別去……你別管。」
看父親那五味雜陳的神情,高雅歌才覺著自己好像說錯了話,欲言又止下了車。
孩子下去,高毅一直用力繃著的那口氣終於繃不下去了。他用兩隻手掌摁著眼睛,埋在前邊的方向盤上。
當年他和蘇雪青分開,是孩子的拒絕,也是他的選擇。如今孩子同意了,但斷掉那麼久的感情,就像乾枯的樹芽,早已經無法再嫁接存活,況且蘇雪青已經有了新的伴侶。
可自己那麼想念他,無時無刻、每分每秒。
有時他躺在火鍋店的閣樓上不願醒過來,因為至少夢裡還能見面。有時他獨自在店裡忙到深夜,哪怕沒有客人,因為一旦停下來,就會體會到思念到極點卻又無法緩解的錐心難過。
蘇雪青給了他這庸碌無為的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,又正因為過分美好,以至於失去的時候體會到過分的疼痛。
儘管知道不可能了,但那種痛苦和渴望仍然驅使他來到這小區外面。過去他也會在難以忍受的時候來到這裡,這個蘇雪青現在居住的地方。哪怕不見面不聯絡,呆在和他近一些的距離也會感覺好一些,遠遠望他一眼的可能性也是救藥。
哪怕這顯得粗鄙又可悲,至少他還能保持對女兒的承諾,也沒有妄自打擾蘇雪青的生活。
今天,他不需要再履行對女兒的承諾,他便無法再控制自己聯絡蘇雪青的衝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