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“管工在打盹。”
九月的視線穿過蒸騰的熱浪,看見牆根陰影裡蜷著只花斑野貓。
(八)
第七日的陽光就像融化的荔枝蜜一樣,黏稠地糊在車間鐵皮屋頂上。九月機械地重複著剝殼動作,指甲縫裡嵌著乳白色果肉殘渣,指尖被糖分醃漬出褶皺。當她剝到第一百三十七顆荔枝時,食指指腹突然綻開細小的裂口,琥珀色汁水順著掌紋蜿蜒,灼痛感如同含住燒紅的炭塊。
“作孽哦!”王美鳳阿姨的驚呼刺破車間轟鳴。這個總把工帽戴得端端正正的中年女工奪過荔枝筐,指甲蓋上的紅漆剝落成斑駁地圖,“快去沖水,當心爛手指!”她佈滿繭子的手掌推著九月後背,工服上荔枝發酵的酸味混著汗味撲進鼻腔。
廁所瓷磚縫隙爬滿黴斑,水龍頭嘔出鐵鏽色的嗚咽。九月把手指伸進水流,看著粉紅色液體在生鏽的槽底旋出螺旋。
疼痛在神經末梢跳起踢踏舞。她們每天要剝完二十筐荔枝,指甲蓋和果殼同樣泛起青紫。王阿姨總說手指開裂是福氣,“糖分醃進肉裡,傷口好得快”,可九月分明看見她藏在手套裡的醫用膠布,邊緣泛著荔枝汁浸透的褐黃。
冷水沖刷下,裂口處的面板泛起死白色。鏡中倒映著女工們,她們彎腰的弧度像成熟的荔枝枝條,髮絲間黏著細碎的果殼。
回到工位時,王阿姨已經剝完那筐荔枝。果殼在她腳邊堆成小山,滲出汁水在地面畫出蜿蜒的溪流。
頭頂的工業風扇攪動著甜膩空氣,老鍾時間跳轉到16:30。小何對著窗戶整理劉海,玻璃上映出她浮腫的眼瞼。昨晚她說夢話時在數數:“二十一筐、二十二筐……”月光把床架鐵欄的影子烙在她脖頸,像套著無形的枷鎖。此刻,她正把荔枝核塞進礦泉水瓶,說要攢滿九百九十九顆就辭職。
流水線永不停歇地顫抖,傳送帶載著剝好的荔枝奔向消毒池。九月重新戴起橡膠手套,指節彎曲時裂口再次崩開。
(九)
九月的最後一塊薄荷糖在舌尖化開時,財務室鐵門終於發出刺耳的吱呀聲。她跟著人群往前挪動,帆布鞋底黏著不知誰灑落的汽水,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膠水上。
“姓名?”會計頭也不抬。辦公室的冷氣撲在九月汗津津的脖頸上。
“九月。”她看見對方圓珠筆尖懸在考勤表上方。“出勤二十一天,到手工資八百六十八元。”會計冷冷地說道。“出勤21天”幾個黑體字刺得她眼睛發脹。
“等等!我來了工廠總共工作了二十八天,怎麼變成了二十一天?昨天我組長核對我工作的天數了。”財務室的白熾燈管在頭頂滋滋作響,她的聲音開始發抖,“能不能重新核查我的工作天數以及工資。”
會計摘下老花鏡,鏡腿上的膠布已經發黃。“小姑娘,”他敲了敲牆上泛黃的《工資發放守則》,“白紙黑字在這,要改也得等所有人領完。”九月後面的人群開始騷動,某個大叔的汗酸味突然濃烈起來。
九月拿好工資後,立馬想回到車間找組長核對自己的工作天數。車間辦公室的綠漆門把手沾著油汙。九月敲門的手指頓在半空,“王組長今天家裡有事請假了。考勤單?我們上週就交財務科了啊。你去財務科那裡看一下自己的考勤單!”
九月的汗水順著脊椎往下淌,工裝褲口袋裡的異議書已經攥成紙團。車間走廊的排風扇卷著熱浪撲來,遠處打包機的轟鳴突然變得刺耳。
下午財務科上班,九月看著沒幾個人領工資了,就稍作休息了一下,等著他們走完後敲門進入了財務科。“小姑娘,是你呀!今早不是讓你去找組長核對工作天數嗎?”會計的說話態度要比上午好多了。
“組長請假了,不過車間的其他組長說考勤表交到你們這裡了,讓我過來自己核對。”九月輕聲答道。
“那你自己看一下,這是剝荔枝組的所有人的考勤資料,都是原始資料了,你翻找一下,包括你上班時間、還有你工作總量……”
九月接過一大堆表,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名字,7月份工作了十天,這個資料是不對的。自己是7月16日下午開始工作的,有一個週末因為工資不是很多,休息了兩天,加有一次工廠停電的只幹了半天的活,總之加起來剛好十三天。怎麼記錄裡整整少了三天呢?
接下來九月檢視了自己八月份的工作天數,但表格上顯示的只有十一天,這怎麼可能,這個月從八月一號幹到了八月十五號,可不是整整半個月嗎!怎麼就少了四天呢?七月份加八月份的少的天數剛好是一個星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