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七八年,六月九日。
從平城開往港城的火車已經出發了三天三夜,被困在狹小的車廂裡,鼻子裡聞到的都是滯悶的帶著黴味的空氣,連大人都覺得不耐煩,更何況是小孩。
年紀小點的孩子就跟座位上長了釘子似的七扭八扭,年紀大些的在過道上奔跑、嬉笑、大聲叫喊,爭先恐後地把臉湊到車窗上看著外面的風景。
鬧聲傳遍整節車廂,惹得女人懷裡的嬰兒哇哇大哭,把整節車廂攪動得亂七八糟。
在一片嘈雜聲中,一雙規規矩矩坐在座位上,年紀大約七歲的雙胞胎小男孩就顯得有些特立獨行了。
陸文珺看了一眼兩兒子,又看了眼窗外。
這漫長的路程,別說小孩熬不住了,就連她自個也早就坐不住了。
她買的是個上下兩床的臥鋪票,坐在對面的是一個留著瓦片頭,戴著副眼鏡,拿著本書,一看就挺像知識分子的女人。
女人看了眼在過道上大喊大叫的熊孩子,又看了眼規規矩矩的雙胞胎,嘴角往上揚了揚,誇了一句:“你家孩子挺乖的。”
這個年紀的小孩大多貓嫌狗憎,三天不打上房揭瓦,像雙胞胎這麼乖的還真不多。
女人再一細看,雙胞胎長得唇紅齒白,粉嫩的小臉煞是可愛,就是這嘴巴看著有些奇怪,鼓鼓囊囊的像是含著什麼東西。
陸文珺看向雙胞胎:“大寶小寶,阿姨誇你們呢,該怎麼回?”
大寶和小寶對視一眼,動動嘴唇。
陸文珺挑挑眉毛:“把水嚥下去再說話。”
大寶和小寶把嘴裡含著的水咕唧一聲嚥下去,才脆生生地道:“謝謝阿姨。”
女人看了看陸文珺,又看了看大寶小寶,神情中帶著幾分疑惑。
大寶驕傲地挺起小胸脯:“阿姨,這你就不懂了吧,我媽說了,嘴裡含口水,能預防暈車。”
女人愣了一愣,反應過來,噗嗤笑出聲:“那是你媽忽悠你們呢,她是嫌你們話多。”嘴巴里含口水就說不了話了。
小寶小臉一呆,不可置信地望向陸文珺:“媽,真的嗎?”
陸文珺一本正經地道:“你就說還暈不暈車吧。”
有了這個小插曲,兩人之間的距離也拉近不少。
女人主動開口:“我姓韓,你叫我小韓就行。”她又看了兩眼,尋思著陸文珺一人帶著兩孩子……“你們是去港城探親的吧?”
陸文珺點點頭:“叫我小陸,我們是到港城再轉車去海浪島,我男人在那邊當兵,我帶著兩孩子去隨軍,你呢?”
一聽是軍屬,小韓肅然起敬,話匣子也開啟了:“我就到港城,去那邊的大學任教。”
原來是大學老師,陸文珺看了眼她手上拿著的書:“你這是英文版的《城堡》吧?”
小韓眼神中帶著幾分驚訝,這年頭看得懂英文的人可不多:“你會英文?”
陸文珺:“以前學過一些,後來就沒學了。”
小韓一臉惋惜:“這也太可惜了,咋不繼續學下去呢?”
陸文珺笑笑:“家裡出了點事。”
聞言,小韓止住話頭,陸文珺的思緒卻隨之紛飛。
她的出身不是很好,她爸名下擁有一家紡織廠和一家造紙廠還有若干產業,用現在的話說就是資本家,十年內亂前,她爸聽到風聲,把名下的資產全都變賣了,帶著小老婆和小老婆生的兒子去了國外,留下她媽和她的兩個妹妹在國內,財產沒繼承到,倒是被釘上個小資本家的戳子。
出事那會她剛好初中畢業,本來是可以繼續上學的,但因為出了她爸那碼事,學也沒得上了。
眨眼就到了一九七零年,她也二十歲了,因為出身的原因,上門提親的人屈指可數,要麼缺胳膊少腿,要麼異想天開,覺得她爸哪天會從國外回來接她們一家走,到時候女婿也可以跟著一起去享福。
眼看著年齡漸漸大了,就在一籌莫展之際,大她兩歲的沈勁帶著一份老式婚書上門了。
原來早些年的時候,她爺爺在戰場上救過沈勁爺爺一命,兩人訂下了娃娃親。
這事,陸父和陸母都是知道的,但都沒當一回事,畢竟都過了這麼些年,沒想到沈勁居然真的上門了。
沈家三代都是當兵的,根正苗紅,陸家的成分就有些引人口舌了。
娶她,意味著數不清的麻煩。
陸文珺把利害關係跟沈勁說清楚,本想著讓他知難而退。
沈勁卻是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