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先生,這邊請。」
護士在電話那頭溝通良久後,還是把我帶到了病房,我靜靜的踏了進去,一入眼就是兩臺攝影機在緩緩的旋轉,不把病房全拍個清楚似乎不滿意似的。
「請小心。」護士微笑示意後就離開了。
我看著那躺在病床上的馮實,原本以為會有的衝擊,卻都沒那麼嚴重了,腦海中還有當時他那樣放縱情慾的神色,但我卻沒有想像中的那樣害怕。
我就這樣看著原本意氣風發的男人,如今一息尚存的躺在這裡,靠著昂貴到一般人無法想像的醫療水準,維繫下去他身為人的尊嚴。
難道這樣真的就有尊嚴了嗎?
我甚至不敢想像要是真出了那麼一線奇蹟,他醒來了,我父親會用多少的金錢將他打回地獄,但明明知道他們殘忍的行為,我卻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。
要是真讓父親殺死他,就真的達到謀殺了,但就算這樣放著不管,最終也有一天會完成謀殺,而我又對現狀無能為力。
靠著龐大的金錢維繫下去的生命,擺脫了自己的意志,根本不願意繼續活下去的他,難道真的甘願這樣子苟延殘喘嗎?
還是我父親早就知道了,所以才刻意維繫他的命?
因為他要讓他體會自己的罪行,要怨恨只能怨恨這個社會不夠寬容,權力不夠多到分兩個人來用,只能怪他們父親的企業式教導,全都要怪別人,不能怪他。
人倫悲劇。
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恨他了,恨那個汙穢了我記憶的男人,身處於這種狀況,我做了多少努力,也只不過是想要當一個人,想要走在大街上,沒有人會用異樣眼光看著我不成人形的樣子。
不管是我,還是我父親,甚至是馮實也都是一樣的,都用盡了全力在維持自己身為人的自尊,那現在這樣子,真的就保住了嗎?
到底保住了什麼啊!
馮實用了生命保住自己僅存的尊嚴,如今卻落得躺在病床上,死也死不了。我父親用了一切手段只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,而那個地位對於他來說,便是身為人的核心,於是被困在高塔之上,成為號令天下卻再也走不出去的國王。
而我呢?馮燕安呢?
我為什麼無法像名字一樣,化身為一隻燕子,剪掉思愁?只能在一天又一天,真實與虛幻之間,尋覓一個窩,窩進去假裝自己什麼也不知道,藉此安穩自己。用了遺忘保留住自己最後的尊嚴,將記憶錯置,打亂了我二十幾年斑駁的生命。
結果現在一切都重新洗牌,我甚至不得不懷疑如今我站在這裡,是虛幻還是真實,究竟我是我錯置的一個夢,還是那個夢是我錯放進了某個抽屜,開啟來才會讓我迷惑?
或許莊周曉夢迷蝴蝶聽起來非常浪漫,但當這一件事情擺在你身上時,你有沒有想過這是多麼讓人恐慌的一件事情。
你所做的任何一個動作,你怨恨的事情,你喜歡的景色,你愛戀的人,都可能是一個夢,一個他人輕輕轉身就能毀滅的夢,你可能根本不是你,你是某一個人腦細胞過分活躍下的產物,你的記憶,在你身上根本只是他的一個小小投射,微不足道的角色。
當你連你自己的記憶都無法肯定,你要如何肯定你自己?
這也是為什麼我無法走出的原因,也是為什麼我現在會站在這裡,看著馮實,明明想要轉身離去,卻依然這樣看著,就只是看著。
我要確認自己的記憶沒有誤點,我在車上反覆的思考,理過了一次我的生活記憶,確認了沒有像是把夏行宇和我還有管彥武的緣分錯擺。
光是回想都耗費了這麼大的精力,站在這裡,又要我繼續消耗多少能力?
明明已經變成植物人了,也已經算是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了代價,為什麼還要這樣牽扯我的生活?為什麼明明是一個這麼好的人,要讓自己落得如此下場。
明明比我父親好這麼多的男人,為什麼會變成這副德性?
想著想著眼淚就掉了下來,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哭,但就是一種很酸澀的疼痛刺激著眼膜,為什麼?為什麼這樣子的一個人,結果會是這樣?誰來告訴我?
誰能告訴我究竟為什麼這一切會這麼荒唐,為什麼我的生活可以如此荒唐?而我卻沒辦法把這當成一場夢,一場如煙的夢,我卻只能這樣不斷扒著我的傷口,因為要讓那根刺從我的胸口拔出,因為不能繼續懦弱。
因為我想要保護夏行軍。
為了一個人能夠堅強到什麼程度?我這樣子真的夠了嗎?我可以堅強到,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