些日子的生活,只要看她給夏志清的信就已明白一半了。
當然她還在寫,比如《同學少年都不賤》,比如其他。但畢竟和往年不一樣。她已到了一個只適合寫點*的年歲,或者說已不太能做別的事(比如寫小說)的年歲。事實也是如此。這許多年中,她絕大部分文字都是漫談與回首,質平平,量亦不多。
一九九二年,她開始寫遺囑。這時候,她就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。早在出版《紅樓夢魘》的時候,她就公開說自己“去日苦多”。她感嘆:“長長的是磨難,短短的是人生。”她在苦苦撐著編寫那部《對照記》。一九九三年,她完成《對照記》,次年出版,獲《中國時報》“特別成就獎”。她以“憶《西風》”為題,發表獲獎感言。往事不堪回首,可是要憶《西風》,又不能不回首。——《西風》是在五十五年前發表過她的《我的天才夢》。那時她才十九歲。“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,我充滿了生命的歡悅。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這種咬齧性的小煩惱,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,爬滿了蚤子。”她十九歲就把文章寫到了這份上,真的很難說她不是天才。
她,曾經天才夢圓,後來天才夢醒。天才老矣。第二年,她就走了。
《憶〈西風〉》大概是她最後一篇文章。同年五月,她給夏志清寫了信,那是給夏的最後一封信。她說:“一直這些時想給你寫信沒寫,實在內疚得厲害。還是去年之前看到這張卡片,覺得它能代表我最喜歡的一切。想至少寄張賀年卡片給你,順便解釋一下我為什麼這樣莫名其妙,不趁目前此間出版界的中國女作家熱,振作一下,倒反而關起門來連信也不看。”“信寫到這裡又擱下了,因為換醫生剛暫告一段落,正趁機做點不能再耽擱的事,倒又感冒——又要重新來過!吃了補劑好久沒發,但是任何藥物一習慣了就漸漸失靈。”時代是真的不一樣了:青年的她,三天兩頭出小說;中年的她,寫三封信就是一天的工作;而近晚年的她,寫一封信就是三天的工作。她已經不能再寫下去了,甚至不能再活下去了。
一九九五年九月八日,一陣急促的電話聲驟然響起。房東的女兒通知那位男士:“你是我知道的唯一認識張愛玲的人,所以我打電話給你,我想張愛玲已經去世了。”她已連續幾天沒出現了。朋友說不可能,於是立即趕到住處去看她。她躺著,身下只墊著一床藍灰色的毯子,沒有蓋任何東西,頭朝著房門,臉向外,眼和嘴都閉著,手和腿自然平放著。面容安詳,只是出奇的瘦。朋友這才確信她真的走了。
正好是九月。如果是在故國的話,那應該是快中秋了。
txt小說上傳分享
章太炎:大師小事(1)
西元一九三○年上,德國普魯士學院(這是當時西方最著名的三大漢學重鎮之一)擬聘請一位中國學者為通訊院士。條件是對方必須足以代表中國學界的最高水準。柏林大學著名漢學家佛朗克找到了中國留學生蔣復璁,問有沒有合適人選,蔣立即回答:有,章太炎。
辛亥年上,蔡元培歐遊歸來,在上海拜謁章太炎。章問:“鶴卿(蔡元培的字),你遊學多年,所學究竟如何?”蔡元培說:“可以騙他人,卻騙不了自己。”蔡元培威名遠揚,怎會如此?章太炎半信半疑,於是問他吠檀多哲學。蔡元培果然無以對答。事後,章太炎對門人說:“蔡元培連印度吠檀多哲學都不懂,真的是騙人。”可是不久,南京政府成立後,章太炎在報紙上發表宣言說:“蔡元培學問功業黨內無兩,應當給予重任,才能孚其人望。”“革命元勳、國學泰斗”說的話,當然管用得很。不久,蔡元培果然成為民國第一任*長。
民國二年,因蔡元培介紹,已屆中年的章太炎認識了一位豐豔的才女,他毫無猶豫地就向對方求婚。女子很是猶豫,因為男方實在是有點“那個”:一是其貌不揚。二是年齡太大,四十五歲。三是一窮二白。不過女子轉念一想,對方學問倒很是不錯,沒準日後還可以藉此討教學問。女子於是點頭了,自此成為章夫人。婚後,女子才發現,男子不僅又老又醜又窮,而且脾氣壞得很,其前妻就曾屢屢受到他的虐待。看來,這位女子也有好戲看了。
有次,孫中山派人送章太炎回家,出了孫門,門口僅有一輛人力車,章太炎二話不說,即坐到車上,揮手令車伕快跑。等那個陪送者給自己找到車的時候,章太炎的車早已跑得不見了蹤影。一會兒,車伕便問往哪裡去?章太炎說:“家裡。”“你家在哪裡?”“在馬路上弄堂裡,弄口有一家菸紙店的弄堂。”這樣一來,凡經過所有的里弄時,車伕都要問:“是不是
本章未完,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。